我友买了辆红色HYUNDAI小轿车,停泊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当下,一位中年男士利索地坐进车里,大声说:“中环码头,唔该。”我朋友没好气地回答:“先生,唔该,这个不是的士。”已经第三次了,倒不是气恼人家误将他车子当的士,而是忿忿不平上来的全是男士,没一个漂亮小姐。
香港出租车叫“的士”,Taxi的译音,不管译得如何不合理,这叫法已得到全国人民肯定。市区一律红色,新界绿色,大屿山蓝色。在香港,除了法拉利跑车,大家都尽量避免买红色轿车。买了红色的,多半会经历我朋友那种事。试想一下,化了十几二十万元买了辆新车,未及show off,泊在路旁,突然成了的士,阿狗阿猫皆可随便往上钻,这有多么不爽呢?
当然,我们普罗大众决不会轻易去买辆车子,倒不是付不起钱买,而是养不起;这个跟娶老婆一样,大部分人都承担得起结婚费用,但要是早算计清楚结婚之后养妻活儿的费用,有多少男人会打退堂鼓?总之,我第一个不干。在香港养一辆车,公司、住所二边停车场月租四、五千元,加上隧道费、汽油费、保险费等等,一个月杂七杂八差不多要八千多,这笔费用足够天天飞的士上下班了。
搭的士多么舒服、爽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必再为寻找停车场、或者排队等候停车而伤脑筋;香港的士舒服整齐,一式的TOYOTA,决没有摆出国内城市那些监狱型出租车的阵状:用铁丝网或胶盾牌将司机位子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入,钞票要自小孔中费劲地塞过去,一派司机怕你,你又怕司机的互怕景象。香港的士干净明堂,没筑起城墙,免了乘客一坐上去便产生焦虑、紧张情绪。只是最近法律规定,无论前后座一律要绑安全带,这带给我些许麻烦的感觉,虽然为我小命着想,但我小命不值香港政府如此费心,倒是民生要多劳烦心点。
的士是一个城市经济状况的探热针,回归前后,香港楼市、股票飙升,无论多么破烂的市区楼房,都值上百万,人人手中握着点石成金的魔棒,志高气昂,不可一世。每周末,在铜锣湾消费完毕,我们不得不绅士淑女风度皆抛下,发疯般拦截的士,经过殊死争夺才成功抢滩。
那时候,总是乘客多、的士少。搭十几元的短程车,的士司机马上露出不悦神色,要不是香港法律保障短途乘客,会立刻赶我们下车。有些刁钻司机用对讲机大声向同行诉苦,弄得乘客心里愧疚,花十几元坐他车子似乎阻挡了他发达、对不起他全家。当时的士牌照炒至三百万以上,路上不起眼的一部的士贵过法拉利、奔驰,也难怪司机大佬面色难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场金融风暴将所有人打回原型,的士业首当其冲。大量失业者涌入此行,贪图此行无需经验,等价同酬,最体现“公平”原则。司机增多的同时,乘客却大为减少。许多有房一族荣升负资财,焉有闲钱坐的士?现在,站在铜锣湾望出去,满眼都是亮着顶灯、排队等客的士。我们称之为“火龙”,火龙再现,绝非繁荣盛世,而是经济衰退,不乏讽刺意味。
而今坐十五元一程车,没司机再给面色看。坐五十元以上,他们态度特好,非常感激你。听说超过五十元路途,还可讨价还价,我觉得这多少有点乘火打劫的意味。可怜那些司机,高峰期买下的士牌照,现也轮为负资产,徘徊在破产边缘,供款供至吐血,又竞争激烈,生意极其难做。
有次从公司坐去中环,车厢里飘着的竟是莫扎特G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立刻对司机刮目相看,聊了几句。老故事:公司收缩北移,解雇中年管理人员,家里有老有少,负财产楼要供,除了暂时开的士营生,还可做什么?
“哎哟,去中环?肯定接不到客了,现在的中环七点后简直宵禁一样,鬼都没一个。”他苦笑着说。
“呵呵。”我也苦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安慰。
2003-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