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魯迅所說: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五十年代初,新皇朝需要新詮釋,紅學需要賦予革命面貌。在偉大領袖的朱筆批示下,大家都要鉆進馬克思的頭腦里,用馬克思的眼光看《紅樓夢》。為了表示自己已經‘馬克思’了,一個個跳出來向胡适、俞平伯發難。當真是“亂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場”。
總結一下攻擊的三斧頭:
1.
要竪立正確的思想觀,汗,上政治課來了。還有一大堆革命名詞:如研究紅樓,該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方式,不能用“資本主義唯心主義”;有趣的是:我也覺得紅樓夢確實具現實主義,不光寫一個家族的灭亡;不光只是宝黛的愛情悲劇,里面包含的諸般意義深刻得多。沒想到這個現實主義論調竟最先由二位革命小將李希凡、蓝翎提出來,……難道我也是革命小將?
2.
考据過份繁瑣。學會了,像我一樣沒本事考據的,就說人家考據繁瑣,男子漢大丈夫不屑為之哈;
3.
那些專家壟斷材料不讓人看,抬高自已成為權威。就是投訴人家沒有將材料共產。小孩跑到大人面前哭訴人家不給他吃麦芽糖,而他忘記了麦芽糖是人家出錢買的,可以也可以不給他吃。
二 紅學即反《紅樓夢》
俞平伯考證了一輩子,最后得出結論:《紅樓夢》是部小說。而且,紅學即反《紅樓夢》。“下筆愈多,去題愈遠,而本書之湮晦如故。”
看上去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個結論。卻頗有點襌意:一條小魚請教大魚:“我常听人說起海的事情,可海是什么?”大魚答:“你的周圍就是海啊!”“可我怎么看不見?”
俞平伯臨終留言:胡适、俞平伯腰斬紅樓,有罪;程偉元、高鶚保全紅樓,有功。
痛心疾首,非常有勇氣直對內心的存疑,說出這番真話,哪怕此話會推翻自己一生的研究成就。這樣的學者令人敬重。周汝昌還出來譏笑俞平伯前后矛盾,當然,要理解俞平伯這種勇氣,對周老師來說,確實難度大了點。
三 腰斬紅樓
有關腰斬紅樓,我可以說深受其害。以前讀紅樓,讀后四十回就一臉不耐、滿臉嫌惡,還不時雞蛋里挑骨頭,以示自己的目光品味沒有問題,因為若連后四十回語言上的毛糙都挑不出來,你還有臉跟人說在讀紅樓?
要解決這個問題,我設想最好做個科學實驗:挑二十個從沒讀過紅樓、沒未聞腰斬后續等說法、又稍具鑒賞能力的人,關各人在一個信息封鎖的房間里讀紅樓,讀好后,問他們意見:有沒有二人分別著作的感覺?若有,在哪里斷開?
我想這個實驗結果,比較客觀公正有說服力。問題是:到哪里去找“從沒讀過紅樓、從未聞腰斬后續等說法、又稍具鑒賞能力的人”?試問今天有哪位欲讀紅樓者,掀開書第一頁時,心中不橫亘著“前八十后四十”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