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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擊》之少年已知愁滋味
星期六, 12月 4th, 2010
我沒有耐心,不能看長的悶片;又赶時髦,不愛看黑白老片;還最怕文藝青年,拿這學派那個流派地來頭晕我。所以對《四百擊》蠻怕的,來頭太大,什么新浪潮舊浪潮的,不要又是一部文青裝逼片?
可一看完,半天無語。一時間,《美國往事》、《阳光灿烂的日子》、《牯嶺街少年杀人事件》、《天堂電影院》、《放牛班的春天》、《死亡詩社》、《狗臉的岁月》……一系列描寫少年電影在腦里全都串活起來了。哎,有時候,不光光人會受盛名所累,電影也會,這部《四百擊》也因它的盛名,搞得我差點錯過。
片名雖然有點怪,“四百擊”意指“不打不成材”。反正我不懂法文,他們這么說,姑且信之。電影卻很簡單,一點也不高深莫測,不要被它的“法國新浪潮開山之作”名頭給吓坏了。影片描寫一名13岁少年安托萬在家庭生活、學校學習的情況。開頭並沒任何交待前因就拍上課,直接切進安托萬的生活去,最後又在安托萬奔跑到海边戛然而止,就好像我們陪了安托萬過了那么一段日子。沒有顯得突兀,更不會意犹未尽,要表達的已表達足矣。
音樂很美,拍攝手法多樣性。鏡頭有時切換,有時迥旋,有時仰視,有時俯拍,絕對不會感到導演在賣弄什么,而是確實有這樣的視線展示安托萬迷茫不安、困惑惊恐的內心。片中長鏡頭、遠鏡頭看著一點也不煩。《一一》也有許多長鏡頭,太多了,多到我感覺累的程度,that’s why我給《一一》只打三星,雖説電影是好電影。而遠鏡頭來說,《菊次郎的夏天》也是動用太多,太遠,有時候我真恨不拿部天文望遠鏡來看,到底發生啥事體了?看電影看得這樣累,至於嗎?《四百擊》的手法,令我很舒服,恰到好處。
說說幾個細節:
戰後法國的风貌
電影拍攝於1958年,戰後的法國风貌一覽無遺。
當時的法國普遍贫穷,人們勉強果腹而已。
安托萬和他同學們(包括老師),除了那個偷家里錢去買了一副怪模怪樣眼鏡的同學,身上衣著光鮮點,都衣衫單薄、殘舊。
安托萬的家,我看著很親切,和香港人的家差不多,小!
安托萬睡的地方,在門廳。他沒有床,只有一張沙發。晚上放下一截,勉強夠睡直身體。但放下那一截,進出門又不夠地方,所以安托萬踩上他的“床”出去倒垃圾。母親晚歸,要跨過他的“床”才能進來。
安托萬的睡衣有一個大洞,無獨有偶,他母親雖然衣著光鮮,看完電影回家,在父親抱她時,她那件外表美好整洁的短袖套衫,掖下有一個小洞。(注意觀察一下)
安托萬連被子也沒有,只好天天用睡袋。父親問母親:我明明給了你錢給他買被子。母親答:他喜歡睡袋。
後來母親去少管所探安托萬,安托萬盯著她的新毛皮帽子看了两眼,鏡頭還真給了两次特寫。我想了半天,也許,導演想說:被子的錢買了帽子?
戰後的法國穷,而大家卻在拚命地生孩子。越是穷越是生,這好像是規律。
在街上,安托萬听两婦人聊天,誰誰誰又生了……。
回到家,父親告訴母親:堂兄又生了。
母親:三年四個?比兔子還厉害。
生了像放羊一樣,引起教育問題吧?
母親的疏忽
母親不光對安托萬疏忽照料,對丈夫也是如此。父親的袜子全是洞,沒洞的袜子又全沒洗,襯衫也是。“我想要一件干淨領子的襯衫”,有一天,樂呵呵的父親終于忍不住大吼起來。後來干脆外衣的扣子也沒了,沒人理。有老婆好像沒老婆……囧。
安托萬給爐加好煤,直接將手抺在窗帘上。去倒垃圾,穿著外面的鞋子直接踩在他的“床”上出去。一方面果然描繪安托萬的不規矩,另一方面,也可見母親懒惰、邋遢到什么地步。尽管這么邋遢,但她對自己的外表,她的化妝台,還是弄得很整洁。
與繼父更親
“為什么他說我要死了,而不是你要死?”母親氣憤地問。
父親哈哈:“說明他喜歡我甚於你。”
這個父親還不是安托萬的親生父親。
可安托萬對他的感情要比對親生母親好。母親晚歸,父親負責準備晚餐,說母親告訴他,有三只雞蛋。結果,爷倆一边聊天一边煮,由安托萬負責递雞蛋給父親,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足足燒了五只!這里有許多含意:母親心不在焉,有多少只雞蛋也不清楚;戰後日子拮据,母親只允許他爷倆吃三只雞蛋;他爷俩常沆瀣一气,合伙對抗母親。
父親對安托萬感情的破裂,是安托萬摸去他公司偷打字機,父親還是缺乏耐性。
乖巧和叛逆
安托萬舉止算得上乖巧,做許多家務。照料煤爐,摆桌子,收拾碗碟,倒垃圾,替母親跑腿,買調料……
明明被父母遺棄在少管所,担惊受怕,還對母親說:“媽媽,我不會抱怨的。”
但另一方面,他叛逆,撒謊、逃學、偷竊……。
“有時,如果我說了真話,他們也不信我,所以我喜歡撒謊。”他對心理醫生說。
父親問他《墨西林導讀》哪去了,他眼眨也沒眨,還一臉真誠地:“我沒動過。”父親反复盤問,他就堅持沒拿。
結果,他不但拿了,還和好朋友勒西一起把書撕掉了。
成人的世界
少年撒謊對成人來說,罪不可赦,那么成人呢?
母親在街上和別人偷情,被安托萬撞見。
父親在飯桌上談論公司老闆和秘書的奸情,說糟糕,我還叫她欺騙公司來著。
替安托萬去當鋪當打字機的男人,想將打字機占為己有。
學生說英文老師的讀音怪,老師發脾氣:滾你媽的蛋。
而那個整天罵安托萬的法文老師,一見校長在課室門口,赶緊整了領帶屁顛屁顛跑出去。
再回到少年的世界
安托萬的同學的筆老漏墨水,可怜的同學寫一個字就撕掉一張,最后整本作業薄撕光,快哭了。
體育老師帶著大家街上跑步,跑著跑著,三三两两地全開小差,從一整队人跑到只剩下老師和两名學生。
老師一寫黑板,大家就整古作怪:要么傳美女畫,要么抢了告密同學的豪華眼鏡糟蹋(這位同學會使奸,也是活該)。
勒內為了赶父親走,將鐘撥快。父親一走,又撥回。
和成人的世界相比,少年無傷大雅的頑劣又算是什么呢?
有一次,安托萬和勒內領了一位小妹妹去露天劇場看木偶戲。有點像《天堂電影院》,Toto迷戀電影,安托萬也喜歡看電影、看演出。《天堂電影院》是托納多雷自傳體電影,這部也是特吕弗的自傳。
電影還用了相當長的一段鏡頭,對著台下小童聚精會神的小臉,緊張、担心、歡笑……是什么讓曾經如此纯真無邪的孩童,變成了安托萬這樣的“怪獸”?
這里,我想起《麦田的守望者》,安托萬和勒內的心態,會類同《麦田的守望者》里的主人公霍尔顿?“保护孩子,不让他们掉下悬崖。”
遭受粗暴(harsh)
一張不知哪兒傳來的女人畫,安托萬成了替罪羊,被老師罰站墙角,罰掉休息。
忘了買調料,被母親吼叫。
第一次逃學,在學校被父親掌刮。
在警局,放下鞋帶皮帶,簽字。還沒直起身,就被身后的警察一把拎走。
在少管所,因為抢先吃了一口面包,管教叫他挑:“要左手還是右手?”安托萬挑左手,管教好整以暇地取下手表,用左手“啪”地狠狠抽了安托萬一個耳光。
最最harsh的待遇,是他和妓女、罪犯一同被押上車子,透過铁栅欄,望著熟悉的环境遠去,一向鎮定、倔強的他,泪流满面。
亦有溫情
也並不總是那么harsh。安托萬第一次離家出走,母親找到他後,對他顯出難得的溫情,拎回家,給他洗澡,讓他睡父母的大床。並且在他差點釀成火災遭父親怒罵時,勸阻了父親,提議去看電影。一家三口總算樂融融了一回。
法文老師听說他母親快要死了,立馬溫言相待。
在警局,被關進寵子里時,里面的疑犯給他讓座。
勒西將安托萬收留在家,勒西的父親明明看見安托萬的腳,一言不發,裝不知道就走掉了。
最大的溫情,應該來自他的同桌朋友勒內。勒內不光光和他臭味相投,一同逃學,還為維護他而和老師公然對抗,最後也被赶出了教室。
每次安托萬流落街頭,勒內就為他想法子安排食宿。最後,還特意騎車去少管所給他送書。
“人生在世上,有幾多個知己,多少友誼能長存?”--“友誼之光”唱道。
安托萬的精神追求
奶奶給了安托萬一本好書,結果母親將好書給賣掉了。—_—\\\
朋友來少管所探安托萬,拿了一冊書再三請求交給安托萬,看守將書冊一扔。
安托萬喜歡巴尔扎克,作文時不由模仿了一句,被指控抄襲,干脆遭停課至聖誕。
安托萬說,我沒看過海,最後,他奔啊奔啊奔向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