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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探《清明上河圖》
星期六, 07月 21st, 2007
(王詵 漁村小雪圖卷)
1
第一次去,閉館;第二次去,參觀卷售罄。很不甘心,整天思量著再去。
而上次特地飛來居然扑了一個空的那位人品不好者,也心痒難忍,在我不停鼓動下,終於硬擠出時間又一次飛來,並在藝術館旁边酒店蟄伏。為了第二天能早早起來去排队,連半夜三更跑去星光大道坐在台階上赤著腳喝啤酒看夜景的樂子也放棄了。
閙鐘調到七點,三個閙鐘。可到第二朝七點,發現三個閙鐘不夠,根本無法閙醒我。在意志力极其薄弱的早上,窝在高床暖枕里,多少次想伸手按停閙鐘,讓我好好睡,什么清明上河清明下河,統統見鬼去吧。啊呀,清明上河啊!是次一別,它將封存十年。十年后,不知何處公展。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等候?
還是清明上河像掐人中一樣掐醒了我。一面沐浴更衣,一面心想:香港人都是沒文化的,今天還是閑日,誰來看呀?酒店又近,我天時地利占儘,十足把握。哈哈。八點鐘,晃晃悠悠,來到藝術館門口一看,倒,已經長長的人龍。太阳下,大家汗流浹背地排著。听說有人六點就來了,一天只派五百個籌。衡量自己的排位,機會不大。我心越沉越下,臉越拉越長,伊跑得老遠買回來的早餐,也沒胃口吃。
幸好早餐很好吃,吃著吃著,我暫時忘記悲痛了。我們坐在地上,活像逃難的,頭上張著傘,萬腳丛中吃早餐。吃到差不多時,队伍開始動了,九點鐘,售票啦,我的悲痛又回來了。他的悲痛也來了,队伍一動,他手一顫,最后一塊雞肉三明治掉地上了。
队伍一點點往前挪,工作人員居然拿了高音喇叭不時公佈:目前還剩四百個張票……;目前還剩二百四十張票……;每一次公佈,像在集中營公佈拖去毒氣室者的名單一樣,就毙了一批排在后面的人。我心里七上八下,像過山車一樣,一會兒看看后面不少人,燃起希望,想自己還有點機會吧?一會兒公佈余額,又像完全沒有機會了。一會兒宽心一會兒担心,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悲痛,簡直和神經病沒有什么分別。
暗暗哀求老天爷發發慈悲,念在我第三次跑來、人第二次飛來的份上,讓我們如個願吧。到高音喇叭最后公佈时,我已經緊張得听不清楚內容了,只好向排后一條队的一位黑衣男人打听。他說:宣布的是:除你們那一條队伍還有機會外,其余的今天己經沒有機會看《清明上河圖》了。
不敢放心。如果,刚好排到我前一個,賣完了,怎么承受這樣大的刺激?而刚才不停安慰我的某人,也開始沉不住氣了,緊張,因為他深知自已人品不好,身上屢屢發生輪到就刚好沒有了的幸事。
黑衣男人安慰我們:你們有得看的。每人限售四張票,你們買幾張?
他帶了一位青年,估計是他兒子,雙手略有不便當,在太阳底下苦苦排著。
我知道他意思,說:“如果我們可以買到,就帶買二張給你們。”
黑衣男人不胜之喜,又不放心,一會兒著兒子跑來打听我們的手機號碼。
我說:“沒事,如果買到,我會來找你們。”
可能好心有好報,可能我們托了那位青年人的洪福,居然真的就買到了,──十點鐘場子最后的四張票。雖然對后面排队者略有一絲愧疚,我還是沒能忍住私心,多買了二張下午二點鐘場次的。我們倆人總共買了六張票。
當我們抓著票大叫大嚷著沖出人群時,真可謂“漫舉票券喜欲狂”!
去找那位黑衣男人,他們正排得神容倦怠,可能沒料到素不相識的我們會一言九鼎,真的代買好票回頭來找他們,高興得塞了二百元在我手里,還打算再掏錢,一叠聲:“多給點,多給點,給你們多少錢好呢?”
吓得我赶緊推回給他,“別這樣,不必不必,六十元,總共六十元。”
這時候,十點,我們排了近二小時的队。
誰知道,還只是一個開頭。
(崔白 寒雀圖卷)
2
舉著票,一口氣沖進《清明上河圖》專廳,老子今天總算可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再也不會遭人撵走啦。呀,這神聖的專廳里咋人頭擁擁,老的少的,吵吵嚷嚷,活像街市赶集呀?奇怪的是,居然有一大群一大群的旅遊團體源源不斷涌進來,到此一游來了?
還要排队,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队。一看架勢比刚才外頭買票還嚴峻,赶緊回頭去找那倆父子,他們在門口東張西望,提醒他們快點來排队。幸好拖了他們來排著,四個人,得以兩個兩個輪流出去觀看旁边墻上布置的《清明上河圖》詳細說明。
排了將近一小時,捱近那個展柜。工作人員向我們宣佈規定:每二十個人一組,一起看五分鐘。這感覺真像兄弟連,二十個人一組,炸碉堡,生死與共。就在我們排到時,突然從旁边串出三位老婦人,不,是三個老虔婆!對不起,我無意不敬老,可這回,實在無法敬她們仨老。
仨老虔婆擋在我前面,一看,就嚷嚷開了:“這是啥?啊?這是啥啊?”
“這有啥看頭啊?”
“繡花呢?不是說來看繡花嗎?”
她們站著不動,向工作人員投訴:這又有什么好看的?為什么騙我們來看啊?
她們臂上貼著旅遊團體的標誌。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仨老虔婆堵著,像三座大山,我大叫:“唔該,借借。”可叫聲在她們的聲若洪鐘下細如蚊鳴,她們理直氣壮:“干啥,想插队啊?”扭頭繼續向工作人員吵:“為什么要看這個啊?繡花呢?你帶我們去看繡花。”我到底不能推開她們。當工作人員將她們帶到一边,我終於可以不必再看開頭的那些樹而往前移時,時間到了,又被撵出去了!
靠,千辛萬苦弄來的票,還是沒法看。
真是天意!
(佚名 章草出師頌卷)
3
走出專廳,都快氣炸了!居然有這樣傻逼的主辦單位,將大把大把的票留給團體和旅行團。旅行團以此巧立名目,組織(或干脆應該叫哄騙)了一批根本不懂也不想看的人來胡閙,把宝貴的機會生生糟蹋掉。外面日頭下擠滿久候卻得不到機會的人,許多專程遠途而來;許多夢寐以求看一眼《清明上河圖》;還有像我代購票的那位青年,身體不方便也苦苦排著队……。
幸好還買了二點鐘那場。
《清明上河圖》門票10元,其它十五件國宝門票20元。購買二點鐘場時,我原想只付10元再看一遍《清明上河圖》,誰知非要買30元的套票。我略為遲疑了一下,在這爭分夺秒、驚心動魄的扑票時刻,居然為要不要多付40元而遲疑。結果后面一聲大吼:買!!!
事實證明,第二次的補參觀實在太重要了。以致整個下午,我就被人取笑。后來發現,票這么珍貴,在門口叫價500、1000,肯定一抢而光。
當然,當我們緊緊攥著門票的時候,覺得有些東西,不能用金錢去衡量;有些東西,也無法用金錢來購買。
(揚無咎 四梅圖卷)
4
根本沒有什么“攥緊”門票,事實上,自從成功買到門票后,我一直處於极度亢奮中,門票早不知塞哪兒去了,每每要檢票,就目瞪口呆,東摸西找,半天,方翻出來。
這一天的境況很瘋狂,十五件國宝展覽廳里更瘋狂,全世界的人都涌來了。每一幅展品前排的队伍比我周六來的那次長多了,平均排半小時看一幅。故需奔來奔去,挑著看。
來過一次,我胸有成竹,作品在心中已有排序:
馮承素 行書摹蘭亭序帖卷
趙 佶 祥龍石圖卷
佚 名 章草出師頌卷
崔 白 寒雀圖卷
王 詵 漁村小雪圖卷
夏 圭 雪堂客話圖頁
倪 瓚 竹枝圖卷
顏真卿 行書湖州帖卷
揚無咎 四梅圖卷
其余的,只好掃一眼。
這樣看下來,突然發現,我的腿,快斷了!從早上八點到現在,站了足足五個小时。美妙的藝術品,令人像吃了精神鴉片一樣。
(夏圭 雪堂客話圖頁。此畫意境美,是中國文人的理想寫照。唯一破綻:這大雪夜的,窗戶洞開,冷不冷啊?)
5
我是“哎喲哎喲”鬼哭狼嚎地跌倒在藝術館餐廳的椅子里。服務員看見我的慘樣,“噗嗞”一下,笑了。估計這幾周,她們見識了不少這種生生站斷了腳的同類個案。
65元的黑椒牛扒配大虾很好吃,香港藝術館的餐廳居然全無乘火打劫之心。
(倪瓚 竹枝圖卷)
6
二點鐘場次的參觀,好像為早上夺去了我們的那次宝貴機會而作出了補償:──看著看著,前后左右沒人了,一大片空曠,任由我們慢慢細細地看。五分鐘時間得以輪流看了二次,我們幾乎一秒鐘也沒有浪費過。
《清明上河圖》,24.8厘米宽,528.7厘米長,宽度比想像的要窄很多;絹質比想像的要保存得好,一千年來,只是背底略顯深色;畫面也比想像的要清楚得多,筆跡細銳、墨色清晰,──可能平時看的圖片放大太多倍了,比較模糊,真跡的清晰,令我著實吃了一惊。
這是相當於微雕那樣的工藝,每個人物,大小約是我半個小指甲,但衣飾、動作、神態各異,栩栩如生。有頭頂工具手持長方型鋸子的木工,有頭戴高帽子(真的是高帽子哈)騎在馬上的大官,更多的是在街上閑逛扯淡看野眼無所事事的閑人。好多牛二啊,在等楊志來賣刀。在城墙根下,坐著二個閑人在侃大山,一個手攏在袖子里,瞌著眼似笑非笑地听,一個半側著身子,起勁地向他吹牛。我還一下子找到了農舍半墻后探出的二個娃娃頭,哈哈。
原是水墨设色,可設的色已經退得七七八八,只能在牌樓那里看見淡淡紅色。整幅畫色澤淡雅、統一。
長長的十四個題跋沒展出真蹟,只在墻上挂了复制品。看來看去,這些題跋沒什么名人大家,字也不出眾,連辛勤的大苍蝇乾隆同志也沒去叮一口,可能這就是令這幅稀世奇珍曾經沉寂在东北博物馆的临时库房里的原因。
墻上還貼了仇英仿得比較成功的一幅江南片區的《清明上河圖》,真是雲泥之判,高下立分。仇英的《清明上河圖》里人物,神情動作重复而呆板,色澤艳丽,俗不可耐。我一边看,一边想:真像只過裁判貼出來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版本的《清明上河圖》啊,人家紐約的更有看頭,還有光屁股女人看呢。
心滿意足,咂吧著嘴,開開心心地離開專廳。
7
接著,我們不約而同地、充滿自虐精神地、又奔去排队看《行書摹蘭亭序帖卷》和《祥龍石圖卷》啦。
队伍更夸張了,前面有位阿伯拿著放大鏡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指手劃腳,沉醉不已,我們一點怨言也沒有,相反,希望他能多看一會兒多看一會兒,並願天底下喜愛這些作品的人都來看看。我只是憎惡那些對這些作品根本不感興趣的卻來赶集的到此一游者,煮鹤焚琴。
要看那二幅,必須得排經《章草出師頌卷》和《行書湖州帖卷》。于是,上述四幅,又飽看了一遍,大飽眼福。
(趙佶 祥龍石圖卷。謝謝龍戰野找來的圖)
8
除了《清明上河圖》非常奇趣,充滿靈氣外,幾次觀賞、對比,同樣級別的作品,我覺得書法作品比繪畫作品好看,繪畫只是一個“美”字,可書法作品里往往含有“氣”,像吸引了天地精華,真正令人遊目騁懷、心曠神怡。
我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書法似男人,繪畫如女子,一個陽,一個陰。
(顏真卿 行書湖州帖卷)
9
爬出藝術館已下午四點,扣去午餐的一小時,站了整整七個小時。腿,基本上,已不屬於自己的了。
經此一役,才明白:原來每一個人都會追星,都會偶像人,只是對象不同而已。以后,我再也不罵那些追星族無聊、幼稚,也不笑當年的紅衛兵白痴、神經了。毕竟,有這種狂烈激情,全心全意去追求某一個人或某一樣事物,是可愛的,值得尊敬的,──形形色色的杨丽娟除外。
10
我永遠不會忘記,某人鼻里“嗤嚕嗤嚕”(估計激動得熱泪盈眶,不過,過后我問,丫死口不認,說感冒了)凝神看畢《行書摹蘭亭序帖卷》,抬起頭,眼里的那抺神光閃爍:“我很早很早很早就聽聞這幅神龍摹本了……”
(馮承素 行書摹蘭亭序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