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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我讀這本《烏合之衆》,是幾個月前香港街頭男童便溺所引發的網絡口水之爭事件。一件如此簡單、明瞭、觸犯當地法規的不文明事情,爲什麽在絶大多數中國網民的眼中,成了香港人欺淩國內游客?閭丘露薇因告訴大家香港法律不允許隨地大小便,更不可以動手搶記憶卡,用武力自行解决爭端,被憤怒的中國網民咒駡、圍攻。
小時候,聽到種種有關文革的瘋癲行爲,總當天方夜談,無法置信:什麽開批鬥會,用皮帶抽死老師;什麽在廣場如痴如醉等一整天被偉大領袖接見,屎尿都拉身上,鞋子踩飛無數;什麽沖進別人家裏抄家、肆意破壞、淩辱主人;什麽路上可隨意攔人剃陰陽頭、剪爛褲子;什麽對著一張畫像早請示晚匯報,打碎一尊瓷像被判現行反革命遭槍決……
1999年炸領事館事件,抗議人士一撥一撥,連尼姑、和尚也排著隊去美領事館;2012年9月18日,浩浩蕩蕩的反日油行,兩起抗議事件,到後來,難不免地暴力贈興,焚燒美式快餐店、砸美領事館、掠搶日資商店、企業,砸日系私車……。這告訴我,文革是真的,而且,從不曾遠去,久不久還會冒出來。
幷不是只有中國人才會這現這種群體野蠻行爲,1998年印尼排華的黑色5月、2014年越南因油井的暴力排華……都類同。既便瞎子都能看出上述的活動,全有ZF或組織、或鼓動、或默許的,可鏡頭前,那些被組織者,多麽投入、多麽享受這類暴行?這些人在幹這種勾當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荒謬、殘暴?難道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是不對的?!
王小波說是集體撒癔症,我也一早知道大衆就是傻逼,但爲什麽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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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勒龐(Gustave Le Bon)在《烏合之衆》對大眾心理進行分析。
個人聚成群體,個人本身的性格特徵會消失,取之而代的是另一種全新的集體性格,被周圍人傳染或受暗示,如遭到催眠一樣,約束個人的責任感徹底消失,內心有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使他能發泄自己的欲望,于是,月光下人狼出現:守紀律的變得不守紀律,斯文的變得殘暴,怯懦的變得勇敢,吝嗇的變得慷慨……群體中的個人,變成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媽的,還真嚇人,那一群群的,都是僵尸。。。
勒龐認為:人一埋堆,智商會“啪啦啪啦”地掉,群體累加的只有愚蠢而不是智慧。“群體的某些特點,如沖動、急躁、缺乏理性、沒有判斷力和批判精神、誇大感情等,幾乎總是可以在低級進化形態的生命中看到,例如婦女、野蠻人和兒童。”婦女是低級進化形態的生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勒龐真孔子知音也。
然而,群體的智商如同孩童是成立的,“常說童言無忌,孩童誠實,其實有一點點心理學修養的會知道,恰恰相反,孩童經常撒謊。”我所知道的,如法國的“烏托案件”(Outreau trial),一群孩子指證自己父母性侵,製造了一起涉及衆廣的冤案。法國電影《有罪推定》(Présumé Coupable)即描寫此事。還有丹麥電影《狩獵》(Jagten),作證的男孩們紛紛指證,在男主Lucas家的地下室受到性侵,他們甚至能清晰地供出地下室的布置、墻的顔色。而其實Lucas家根本就沒有地下室。
香港街頭男童便溺事件中,男童拉屎在地,母親拿紙巾抺男童屁股。中國網民看見的是母親拿尿片接尿,因爲釋不歸三言兩語成功地引導了大家。勒龐解釋為:群體易受暗示和輕信,甘心被各種語言和表像打動。眼前發生的事情遭歪曲,真相被幻覺取代。個人的智力無關緊要,當他成爲群體一員之始,博學之士和白痴一樣,失去了觀察能力。
言之鑿鑿的聖蹟、顯靈,就這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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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響群體的頭腦、感染群體、挑動群體,可採用三種手段:斷言、重複和傳染。
“必須出言不遜、信誓旦旦,誇大其辭、不斷重複,絶對不以說理的方式證明任何事情。”、“說理與論證戰勝不了一些詞語和套話。”、“做出簡潔有力的斷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證據,是讓某種觀念進入群衆頭腦最可靠的辦法之一。” 演講家、鼓動者、獨裁者懂得這種技巧,不講道理,簡單粗暴: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利用各種渠道,不停重複,拿破侖說:“極爲重要的修辭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重複。”戈培爾說“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牢牢掌握宣傳工具,將之成爲喉舌,不停念經,大衆就被洗腦了。《人民日報》和《環球時報》說“拍照者比隨地大小便更不文明”,早在這兩家喉舌表態前,中國網民鋪天蓋地的就是這層意思,顯示某party的洗腦工作卓有成效。這類手法也被商家利用,恒元祥通過單調、重复十二遍,廣告詞到底講什么不重要,效果令人反胃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成功令大家記住了“恒元祥”這牌子。
而發瘋是可以傳染的:群體引發的暴行中,只要有幾個人帶頭搶砸燒,其它人就一窩風地跟上動手;文革批鬥會,一個人動手打挨批者,其餘無怨無仇者也會沖上去打;勒龐乾脆說許多神經病專家自己變成神經病,給傳染的-_-\\\
(圖片: 网上偷來的。)
有人受影響,就肯定有一些人在施影響。有些ZF、組織或個人,明知群體容易撒癔卻不採取防範措施,反而利用群體的這一特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群體既是幫凶又是犠牺品。
群體對强權俯首,不聽命作風溫和的主子,他們爲暴君塑雕像。對群體提供的觀念,簡單、直接,哪怕毫無邏輯,群體因缺乏批判性,也覺察不到這上矛盾,會照盤全收。“世上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和“只有共xx才能救中國”。
“一切宗教或政治信條的創立者所以能够立住脚,皆因爲他們成功地激起了群衆想入非非的感情,他們使群衆在崇拜和服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隨時準備爲自己的偶像赴湯蹈火。這在任何時代概無例外。”
“群衆不管需要別的什麽,他們首先需要一個上帝。”
“在群體的靈魂中占上風的,幷不是對自由的要求,而是當奴才的欲望。”
以為當奴才是中國人才有的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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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龐認爲,對群體,種族是最强大的决定因素。有的種族特別容易被鼓動,譬如拉丁民族。勒龐對拉丁民族似乎抱著非常的偏見,將他們的劣根性排在了中國之前。當然,他對中國也沒有好的評價:如果一個民族使自己的習俗變得過于牢固,它便不會再發生變化,于是就像中國一樣,變得沒有改進能力。
“在這種情况下,暴力革命也沒多少用處,因爲由此造成的結果,或者是打碎的鎖鏈被重新拼接在一起,讓整個過去原封不動地再現,或者是對被打碎的事物撒手不管,衰敗很快被無政府狀態所取代。”That’s why中國過著過著又回到了大清朝。
出乎意料,勒龐幷不認爲制度和教育能改變群體撒癔行為。“决定著各民族命運的是它們的性格,而不是它們的政府。”“一個民族幷沒有真正改變其各種制度的能力。毫無疑問,以暴力革命爲代價,它可以改變其名稱,但是其本質依然如故。”
至于教育,他說教育不能提升道德水平,法國推廣免費教育後,犯罪率却提高了。教育,只是爲了考試而活著,“把一種語法或一篇綱要牢記在心,重複得好,模仿也出色……這種教育的惟一結果,就是貶低自我,讓我們變得無能。”結果,“培養出心懷不滿和不適應自己生活狀况的人,……工人不想再做工人,農民不想再當農民,……除了吃國家職員這碗飯以外,不想從事任何別的職業。”《烏合之衆》寫于1895年,經過119年的不懈努力,我們高興地看到,中國終于追上了1895年的法國,農民一窩風地全擁進了城市,大學生一窩風地去考公務員。
雖然時常驚訝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人表現出來的無知、無耻和沒教養,我還是歸咎于教育的缺失,指望教育能提高全民素質。雖然絶望,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勒龐建議的到工廠去、到農村去,在勞動中學習幷培養世界觀的方法,耄上山下鄉試驗過,培養出現在的廣場舞大媽。
至于制度,對約束群體的撒癔行為有沒有作用?可能勒龐沒有見到現在的台灣、97年前的香港,和新加坡。我一直不太情願將新加坡當作正面教材,但人家國民確實文明且過著不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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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奧威爾、聶魯達在投身幷積極參與了Communist的活動,親身體驗、近距離觀察後才開始反思社會主義,勒龐由始至終對社會主義持否定態度,不能不說具先見之明。
教育的失敗,在于培養出一群“一支心懷不滿的大軍,隨時打算聽從一切烏托邦分子和能言善辯者的暗示。能够找到社會主義者的地方,正是教室…….”
“社會主義信念雖有明顯的破綻,這幷沒有阻止它們贏得群衆。”
“像社會主義這種信條的問題,只在很沒有文化的階層,如礦山和工廠裏的工人中間,能够得勢……”
社會主義這種新宗教,並不能發揮創造性的作用……
對宗教信仰,勒龐更嗤之以鼻:
“對比暴君,躺在墳墓深處的摩西、佛祖、耶穌和穆罕默德,對人類實行著更深刻的專制統治。”
“在長達1500年的時間裏,歐洲各民族不是一直認爲,那些像莫洛克神一樣野蠻的宗教神話是不容爭辯的嗎?有個上帝因爲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動物不聽話,便進行自我報復,讓其兒子承受可怕的酷刑,在十多個世紀裏,居然一直沒人認識到這種神話荒謬至極。”莫洛克神是古代地中海東部的神,對他祭拜需犧牲兒童。基督教讓他這麽一說,變得十分搞笑,好像咱河伯娶妻了。
勒龐說宗教許以來世的幸福,社會主義許以今世的幸福。宗教的許諾無法去反駁,而社會主義在努力實現它理想時,“它的許諾的空洞無物立刻就會暴露無遺,從而使這種新信仰身敗名裂。”
看上去還是宗教狡猾大大滴,社會主義只是“等而下之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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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體只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偏執、專橫。塞給他們的是絶對真理,不容絲毫反駁。集會中,“如現場沒守秩序者,反駁者往往會被打死”。不用回憶文革批鬥被活活打死的各類反革命份子,就最近眼前,12年9月18日的反日油行,一對夫妻因爲不捨得自己的日系新車,沒有痛痛快快地讓愛國群衆砸毀,丈夫就被磚砸腦袋,奄奄一息;而沒有站在國內人這邊贊同隨地大小便卻替港燦發言的閭丘露薇則被扒出N年前生活作風不好,說她靠睡一路睡到香港;中國網民不停搔擾她所供職的鳳凰台,要求解雇她。道理上說不過,就物理層面消滅你,嗯,我代表月亮消滅你。
勒龐則例舉了攻打巴士底監獄,“在屠殺了1200到1500個民族的敵人之後,有人提議,那些關著老年人、乞丐和流浪漢的監獄其實是在養著一些沒用的人,不如把他們全都殺掉,他的建議立刻就被采納。……囚犯被無一例外地處死了,包括50名12歲到17歲的兒童,他們當然也變成了人民公敵,全都被解决掉了。”
群體的情緒誇張、强暴,無腦兼暴力,這不是哥斯拉麼?“群體中,傻瓜、低能兒和心懷妒忌者,擺脫了自己卑鄙無能的感覺,會感覺到一股殘忍、短暫又巨大的力量”。在巴士底監獄,“為享受痛打貴族的樂趣,讓受害者在兩排劊子手中間慢慢走過,讓他們用刀背砍他以延長其受苦的時間。在福斯監獄,受害人被剝得精光,在半小時裏施以“淩遲”,直到每個人都看够了以後,再來上一刀切開他們的五臟六腑。”
“殺人者認爲自己是做了一件很有功德的事情,他們深信自己肩負著重要使命。”“相信這是一種愛國行爲,甚至自以爲應爲殺死一個惡棍而得到一杖勛章。”愛國行爲,在中國,也可能引申至表衷心或支持擁護某種路綫、政策……
慶幸我沒經歷文革,也只在網上和中國網民口水,不然,現實中,早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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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龐說,“風暴過後,他們又恢復了平常的性格,成爲平和而守法的公民。”
文革結束後,積極投入運動的人一下子烟消雲散;香港街頭男童便溺事件過後不久,網上再貼出家長任由女童隨地便溺的照片,雖然同樣也拍照上傳網絡,而且這次可真是女童,中國網民,突然之間,好像全具正常判斷能力了,90%都在指責家長不文明、沒有公德心。沒有人義憤填膺責問爲什麽要拍女童的光屁股?沒有人往私隠、兒童色情照這樣的路子上奔。還有一些網民比魚的七秒記憶稍長,還記得自己集體撤癔症發作時的論調,遂說:在封閉的場合不可隨地便溺(換言之在開放的場合儘管隨地大小便?),或者,香港那個是實在憋不住了(誰隨地大小便還是憋得住了地拉?)。
納粹德國之後,德國人一直警惕、防止全民撒癔症發作。在中國人身上,似乎沒有看見多少反省精神,不說每起群體事件中的暴力行兇者,就香港街頭男童便溺事件中,我觀察了 @押沙龍。平時的押沙龍可算具獨立思考能力的ID,我還挺欣賞的。而這次他認為“父母沒有錯,香港人犯賤,用尿片接著沒有什么不文明”。當香港警方解釋女童其實為男童,並有視屏照片顯示地上一坨屎時,他就不吭聲。在少數網友追問下,答:資訊不夠清晰、全面的情況下,不作評論。(之前資訊更不全的時候他咋就發表高見了?)那幾個不厚道的網民,還指著屎追問,才說:如果真是拉屎,當然不對啦。主動反省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
而我呢,則作了深刻的反省,以後遇到集體撒癔症發作,對于甘願充當僵尸,被驅趕著前來吃你腦袋的那些人,不應該努力跟他們講常識、講道理,而該微笑著任由他們撒癔。俗話說,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相信他們終將搬石頭壓自己的腳:──
9月18日那天,有位女生積極地跑去參加抗議活動,回到自己工作的日資廠家,發現宿舍給人搶砸了,電腦被搶走了,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年的考研究生的資料全沒了,欲哭無泪。
最近,從北京往底特律的達美航空(Delta)班機上,中國家長不顧空姐和其他乘客的勸阻,在座位上鋪了張報紙,讓2歲男童大便,令機艙彌漫糞便的香味。我充滿惡毒的快意地想知道:同機的中國人裏,有沒有爲香港街頭男童便溺而撤癔的?願他們enj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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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體中,內心强大,能抵抗“催眠”、不撒癔的人寥寥無幾。
但並不等於沒有。
==我是美麗的人魚線=========
馮克利,還是國內一流的翻譯家?!《烏合之衆》,要反反復複看幾遍才猜出到底想表達啥。曾買過一本《薛定諤的猫》,翻了幾頁,直接扔垃圾桶。還有陳笑黎譯的《心是孤獨的獵手》,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好的譯者,應該是座橋梁,而現在這些譯者,欲拿著扳頭,將讀者邁向作者的腿一根一根敲斷。
有空當整理一份破爛翻譯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