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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肖斯塔科维奇:《見證》

    星期二, 11月 17th, 2009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里提到前蘇聯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寫了一本回憶錄,談到前蘇聯三十年代邻居們往對方燒水壶里吐痰。王小波說這本書令他“得到很大的樂趣”。《沉默的大多數》我看得爛熟,吐痰趣事也經常引用,就是從沒想過去找肖斯塔科维奇的回憶錄來一看。
    最近,突然有一天,就去找這本書了。挺難找的,實體店不用說,卓越當當都沒有。後來轉接地找了一家网上書店淘到。這書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屬於“流亡者譯丛”系列中的一本,1998年第一版印數6200本之後,沒見再版,不知道是營銷問題還是其它問題。
    “流亡者譯丛”還包括《人·岁月·生活》、《追寻》、《提前撰写的自传》。看完《見證》,我對這套丛書很感興趣,想再淘本《人·岁月·生活》看看,但介紹說此書“从1960年起在苏联《新世界》月刊上连载,”立馬打消了主意。《新世界》是怎樣的一份杂志呢?帕斯捷尔納克將《日瓦戈醫生》手稿交給《新世界》編輯部,遭退稿並被谴责了一番:“您的小說精神是仇恨社會主義……”,于是,帕斯捷尔納克只好將《日瓦戈醫生》手稿拿出境,在意大利翻譯成意文出版。米兰·昆德拉跑到法國出版《生命中不能忍受之輕》,《日瓦戈醫生》要拿去意大利出版,肖斯塔科维奇的《見證》,也是帶去西方並在他去逝后才出版。“我們要努力只講真話,這是困難的。”肖在《見證》一開始說(肖斯塔科维奇,下文就叫肖。蘇聯人的名字,繞得我頭都晕。),確實如此。
    《見證》這本書的質量一塌糊涂。翻到后面,前面的書頁像秋天的樹叶“哗哗”地掉,吓得我赶緊退回前面按住頁子,后面的書頁又像秋天的樹叶“哗哗”地掉。我對待書一向溫柔,看完這本書,書卻無可避免地散了。
    除了“吐痰”,書里說了許許多多軼事。譬如一個叫加舍夫的音樂家,去疗养院疗养,和幾個人合住一房子。有人拿來一張舊法文報紙,幾個人中只有加舍夫懂法語,于是,他拿起報紙念,念了二句赶緊停下,……已經晚了,那是對斯大林的貶詞。第二天一早他被捕了,合住者去告的密。他被判了五年。他堅強地挺過五年,天真地盼望刑滿出獄的一天。刑滿前幾天,他得知他被加判十年。沒多久,他死了。這才叫真正的絶望吧?!
    再譬如肖說女钢琴演奏家尤金娜是個歇斯底里的教徒,動不動就跪下來。穿的像道袍,“她是钢琴家,不是修女”,干嗎要穿成那樣呢?還在音樂會上朗诵。肖又譏諷:“她是專業朗誦者嗎?不是。”你一钢琴家演奏就行了,朗什么诵呢?
    這位尤金娜在斯大林最后的日子狠狠頂撞斯大林,倒幸免於難。有一次,斯大林自電台中听到尤金娜演奏的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協奏曲》,就打電話去電台問有沒有唱片。電台領導慌忙說有,明天送去。其實哪有?那是實況,都沒錄下來。那一晚,他們叫尤金娜和管弦樂團去赶錄。所有人都吓得發抖,第一位指揮吓糊塗了,第二位指揮战战兢兢,換了第三位指揮才總算完成錄制,早上送交斯大林。斯大林給了尤金娜2萬卢布,尤金娜還信:“謝謝你的帮助……,我將日夜為你祈祷,求主原諒你在人民和國家面前犯下的大罪……我把錢給了我所參加的教會。”斯大林居然一言不發。后來,斯大林被發現死在他的別墅里,唱機上放的正是尤金娜的莫扎特钢琴協奏曲。難以置信,這么一個暴君居然死在莫扎特明媚的音樂聲里。
    肖說,斯大林晚年越來越像個疯子,藏在他許多別墅中的一座。連接幾天不讓任何人去見他,幾乎不走出別墅。難得走出來,舉止像妄想狂患者,不停東張西望,寻寻找找,──在找敵人。他整天躲在別墅里,用古怪的方法消遣,拿舊杂志、舊報刊上的照片剪下來貼在紙上,挂在墙上。
    肖對斯大林不吝珠玉,比如說斯大林像“罪犯一樣在夜里工作”、“因為太矮了,不許任何人站在他旁边。”描繪斯大林“又矮又胖,滿臉麻子,相貌同他無數畫像上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右手明顯地比左手瘦小,他總是藏著右手”。斯大林很關心自己的儀表,為了他的形象枪決了幾個畫家。他喜歡看著《難忘的1918》里那個漂亮的“自己”大聲感嘆:“當年的斯大林多少年輕漂亮啊!”他對自己用第三人稱。原來是現在那些裝逼犯的始祖,自己喚自己的名字,名叫身是客的就“身是客感謝大家”、“身是客認為”。
    肖提到他參與的一次選國歌經歷。斯大林挑了一首蹩腳音樂作國歌。肖說“國歌的音樂一定要蹩腳,那是傳統。”問題是歌詞,國歌里有“斯大林培育了我們”的句子。後來當局正式宣布他沒培育任何人,人們不能再唱歌詞了,只哼曲調。赫鲁曉夫曾想更換國歌,忙東忙西最后不了了之,蘇聯人民只好一直唱一首哼哼的國歌。肖去逝后,蘇聯終于在1977年修改了國歌,修改的方式就是:將“列宁”的名字取代了“斯大林”。看來這個國家的人民像真菌一樣,一定需要一個人來培育。嗯,像某上國,有人赶著一個政府叫娘。
    肖除了對斯大林有意見,也討厭西方記者,認為他們對铁鉗中的人的真正遭遇根本不放心上,只為賺錢,為了肤浅的好奇心,卻要別人冒生命危險“坦率”地回答他們的問題。肖舉了一個例子:1949年,犹太詩人伊特西克.費弗尔在斯大林的命令下被捕。保罗.罗伯遜到莫斯科,想見一下他的朋友費弗尔。費弗尔在莫斯科最漂亮的飯店請罗伯遜吃飯。罗伯遜被引進一雅座間,桌上摆滿酒和考究的小吃。費弗尔清瘦苍白,話說得很少。友好的宴會結束后,幾個人把費弗尔押回了监狱,不久后他就在那兒死了。罗伯遜回到美國逢人就說,關於伊特西克.費弗尔被捕和死了的謠言全胡說和誹謗,他和費弗尔一起喝過酒。
    《見證》是本有趣的書,雖然是音樂家的回憶錄,對音樂不感冒者也可以找來看看。書里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識。以上只是我順手摘錄了一點和斯大林相關描寫,書里還有大量有關他朋友的描寫,忍俊不禁。
    肖斯塔科维奇是位天才音樂家。他作曲,本身又是钢琴演奏家,許多自己作品自己彈。當然,他也會指揮,但他說那太累了,一點也不好玩,所以不指揮。看了這本《見證》,沒想到他是那么敏銳、尖刻而有趣的人。而且,年輕時的他長得忒像哈里波特。
    說起來,肖斯塔科维奇的那些交响樂我也沒听過(也許听過了不自知,我整天收听Classic FM,電台放什么音樂就听什么,不清楚曲目)。看這本《見證》,為了解他,找了一下,發現經常听的這首是他彈的吧?
    Shostakov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