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話列國(1)】烽火戲諸侯

星期一, 08月 27th, 2007

《史記》看到此，需補看課外讀物《東周列國志》（明，馮夢龍），筆記依舊歸於【史記佐酒】，欽此。
 
 
 (1)．烽火戲諸侯
  
1
 
事情的起因，應該從女人說起。不，還是從地震說起。周天子幽王上朝時，有人奏涇、河、洛三川地震。
幽王笑笑：地震嘛，平常事嘛，關朕鳥事？
大夫趙叔忧國忧民：“啊呀，地震啊，主吉主兇啊？”
被幽王一頓臭罵。
 
正巧本朝前陣子也發生月食，亦有“大夫”忧國忧民：“啊呀，天狗食月亮，主吉主兇啊？”
被网民一頓臭罵。
 
幽王比网民到底要無情一些，不光罵，還將趙叔赶了出去。大夫褒珦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替趙叔說情，結果，連褒珦也被關起來了。
 
一關關了三年，褒珦的兒子洪德進獻美女褒姒，贖回父親。洪德是位柳下惠式的孝子，買下褒姒，替她打扮，教以禮數，相處時日，並一路護送進鎬京，倒沒發生點啥，這是需要多么堅強的毅志力啊？！──如果不是生理有點什么問題的話。
 
好了，給我們惹麻煩的女人登場了，令我們又愛又恨的女人出場了。
唉，女人啊女人，有女人受不了，沒女人更受不了！
 
 
2
 
《東周列國志》里對褒姒出場和宮中生涯的描述，和《封神演義》里的妲己，如出一轍：同樣被當作替某人贖罪的禮物獻給天子；同樣被宣上朝當眾驗貨；同樣君王惊艳，龍顏大悅，即赦免罪臣；同樣在后宮和王后誓不兩立，最后取而代之，成為王后。了無新意，恕不贅述。
 
倆還因為同樣絶色和最后傾了人家的國，都被按上了非常人的背景：妲己是狐狸精化身，褒姒更怪誕，──什么神人化龍，龍的口水再化鼋（原來是王八呀），宮女踩到那鼋爬過的蹟，就生下了褒姒。還有比這編得更離奇的故事了嗎？
 
褒姒荒誕的來歷，連素不喜提及怪力亂神的太史公也記於《史記》中，只一點略有出入，《史記》說：“當幽王三年，王之后宮，見（褒姒）而愛之，生子伯服。”
看來，褒姒獻給天子時，並沒有被即時宣上朝，當眾驗貨。自然也沒有君王的惊艳、龍顏大悅之類那種場面。你以為在看中國戲曲啊？他們在台上依次出場，表情夸張，將心理歷程都唱一遍給你听？
 
雖然褒姒后來成為响噹噹的角色，但，套用越劇《紅樓夢》里的唱詞：“想當初，妹妹從江南初來到……”，初來乍到的時候，她好像是被悄悄地塞進了后宮哦？　
作為贖罪禮物，她所起的作用和功效，我怀疑，有沒有被夸大了？
其實，她對弄垮幽王政權所起的作用，我也怀疑，有沒有被夸大？
 
 
3
 
幽王在位十一年，登基第三年，得到褒姒，墮入情網，從此無法自拔，將一生精力奉獻在怎樣取悅褒姒的偉大事業上。貶申后，貶太子，扶立自己的最心愛的女人為王后，傳天下給最心愛的女人所生的兒子，應該做的全做到家了，不應該做的也做絶了，可褒姒還是不開心，不笑。
 
褒姒不笑，因為她是一位憂鬱症患者？心理上有問題？或者，生理上有問題，臉部笑肌unfunctionable？還是出噱頭，屏住，就是不笑，好引得幽王整天圍繞著自己轉，挖苦心思怎樣逗自己笑？不過，這一點好像比較難做到。
 
我姆媽從前有位同事，也一直不笑。工作時分，或許需要嚴肅緊張，私下交游，說笑嘻閙，也從不曾大笑，最多嘴角牵牵，算笑了。
大夥忍不住，終有天問伊：何不笑？
答：笑易生皺紋。
 
我打破沙鍋問到底：那她到底有沒有皺紋？
姆媽回想了半天：好像臉上皮膚是比較平滑。
褒姒是不是也出於美容的需要，故不笑？
 
 
4
 
美人不笑，茲事體大矣。
 
我對書上，幽王為貪看褒姒那一笑的風情而烽火戲諸侯的說法持保留意見。其實，褒姒笑起來好看不好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出“笑”這一個動作，表達出褒姒的“悅”，“喜悅”，“滿足”。一個男人，如無法令自己心愛的女人感到滿意、滿足，會有巨大的挫敗感。
 
幽王一直籠罩在這股挫敗感中，褒姒是他一生經營的事業，褒姒的幸福和滿足，是衡量他事業成功與否的準則，他千方百計、千金賣笑。
 
先安排了一班音樂家、舞蹈家來表演，可惜褒姒對藝術不感冒，臉無悅色。
幽王問：Honey，你究竟喜歡什麼？
褒姒說：上回我和申賤人打架時，手裂彩繒，那聲音聽著心裏真爽。
“早說嘛你。”
幽王立馬著人自國庫搬出上百匹絲綢，安排有力氣的宮娥圍繞著褒姒撕，想像中這場面比較荒唐。
 
李義山詩：“傾城惟待笑，要裂幾多繒？”
 
可褒姒還是不悅，這才發現，當初心里覺得爽，並非因為听見彩繒破裂聲，而是撕破申后的彩繒會引起快感。現申后已除，后宮誰能匹敵？獨孤求敗的滋味也不好受。
 
 
5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寶玉對這種行為有個很好的解釋：
“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原來倆夫妻在家里吵架吵到摜家俱並不是千金一笑的风雅事，撕衣服、撕扇子，得出於真心喜歡（怎么這么變態啊？），那么這種破坏行為才是一種藝術，才是雅事。
 
 
6
 
這時候，虢石父向幽王提交了一份Proposal，不難看出，“烽火戲諸侯”的游戲，虢石父自己一直想玩，苦於無法嚐試，那時候又沒有3Ｄ模擬游戲，乘機為取悅褒姒而正式提出。幽王一看，可以搞這么大規模的作弄別人的游戲，自然很興奮：“好啊好啊，此計甚善！”
 
很遺憾，現在無法目睹周朝的烽火台和點烽火的情況，但有一部電影，我极力推薦，──《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
。雖然里面的烽火，和炊煙差不多，多少展現了燃烽火的實景場面。
 
不能說“烽火戲諸侯”沒有一點進步積极的意義，起碼它暴露了周國軍事通訊設備上的弱點：如果山林大火、戶外野餐誤作烽火怎么辦呢？如有混到革命群眾队伍里的坏份子搞破坏，點了烽火怎么辦呢？可惜當時滿朝大臣沒有一位去跟進、研究這項工作。
 
 
7
 
后世詩人寫：赫赫宗周褒姒灭。那就算是褒姒灭的吧。
 
情種幽王至死都深愛著褒姒，或者，還沒來得及移情別戀。“以小車載褒姒和伯服，開后宰門出走”；“與褒姒唬做一堆，相對而泣”；對鄭伯友說：“朕今日夫妻父子性命，俱付之叔父矣”。《東周列國志》描寫戰亂危難之中，幽王未曾抛下褒姒而自顧逃命。
 
一千五百年后，也在驪山，在這塊“烽火戲諸侯”的地方，另一位傾國佳人楊玉环享受著风流天子唐玄宗的無边寵愛。她在华清池沐浴時，有沒有想到褒姒？一個是“千金一笑烽火戲諸侯”，一個是“一騎紅塵妃子笑”。她肯定沒料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步褒姒的后塵，──投繯而死吧？更不會料到的是：她可沒有褒姒的那種福份，能得到君王至死不渝的愛情和眷顧。她的玄宗皇帝為求自保，在馬嵬驛賜給她三尺白绫。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楊玉环會不會咬著牙心想：此恨確實無絶期！
 
 
8
 
在這篇結束前，又要提李義山的詩了，本篇第二次提。
李義山的詩總是隠誨得令人抓狂，《錦琴》尤是，隠誨中的隠誨；令人抓狂里的抓狂。沒辦法，詩太美。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二句感覺瑰麗，讀來有金玉之聲，卻不知何故。現讀《史記》，烽火戲諸侯這節，註：“驪山即蓝田山”。我心一動，即想到此詩，烽火也生烟呢。
 
另外，香港有一個地铁站就叫“蓝田站”，每次經過，也會想起這句詩。
以后，我是否可以叫“蓝田站”為“驪山站”？誰若听不懂，就白他一眼，說他沒文化。
或者，干脆叫“烽火台”吧？再過一站乃“將軍澳”站，刚好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