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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閑敲棋子落燈花

    星期五, 08月 19th, 2005


    方餐桌,台面鋪著一塊玻璃,玻璃下壓著一張手繪的中國象棋棋盤。
    棋盤由爹爹繪制在鉛畫紙上。
    鉛畫紙是我平常练習素描所用的。
    棋盤,橫十豎九,黑色線條,中間朱字“楚河漢界”。
    姆媽在兩旁添上“落子無悔大丈夫,觀棋不語真君子”。隸書。有一段時期,她發現隸書很美,一本正經宣布要练隸書,寫什么都用隸書。
    儘管兒時的我對姆媽的品味很迷信,但對隸書還是持保留意見。我喜歡飄逸靈氣的書法,中規中矩的隸書不得我心。
    夏天 ,一說吃晚飯,我的任務就是往餐桌上的棋盤佈棋。
    一家人圍著方桌子團團而坐,爹爹、姆媽边吃边下棋,我們,不,其實也只有我有心思,边吃边觀戰。
    兩軍鏖戰的戰場,常常突然間天降菜汁。菜碗列隊在棋盤兩旁,幼小的我不時攀長手臂過楚河去漢界夾菜,顫顫微微,菜汁一桌。我家的棋子很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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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姆媽可謂“將遇良才,棋逢對手”,落場時還友誼第一,笑嘻嘻約定只玩二局。二局廝杀下來,彼此臉色就不太對頭了,非要加決胜局。而第三局,根本決不出什么胜負,因為無論出了什么戰果,輸的一方總是不會認賬的,要么辯稱自己大意失荊州,要么指責對方落子有悔。
    他們難得的、唯一的、可以取得的共識,就是:對方棋臭。


    有時候,一個人的棋風和他的性格相符合,磊落或奸詐;穩重或浮燥;大將之風或小家子氣;運籌帷幄或擅施詭計,是君子或小人,觀棋風可略知一二。
    某君,聰穎過人,飄忽閃爍,令我一直覺得他有些陰晦,鄙夷其性。跟他切磋了幾盤象棋后,惊訝地發現:其棋風竟淳厚溫良,毫無小人奸險用心(慚愧:反而是我給逼急了,用了幾招‘赖三’招術)。對其為人,遂大大改觀。交往下去,确實天性善良。
    爹爹擅奸詐,招術毒辣,頗為曹操,姆媽每每中招便批評他刁钻,不走正路子。姆媽棋風機智敏慧,吃亏在算子慢,一步棋往往要算上半日。爹爹可以去廚房里炒個小菜端出來,見她仍一手托腮,口中念念有詞:“二步三步,啊呀,那么完、那么卵……”
    小時候看不懂他們的棋,有時見姆媽紅方勢危,正急,她卻“哈哈”大笑,長身而起,將吃下的棋子通通抓起,“呯”地一下放在爹爹面前:“換一副吧。”姆媽偷袭珍珠港成功,爹爹滿臉迷茫,一叠聲叫:“慢,慢,發生何事?”
    男女有別吧?論實力,爹爹比姆媽略高一疇。見輸多赢少,姆媽不服氣,悻悻然閉關练功,研究棋譜、觀摩轉播的棋賽。學得一招半式,回來叫陣:“來來來,這回胡榮華親自出馬,你死定了。”或者“楊官麟面授機宜,快快受降。”爹爹不屑:“隨便你天王老子來,我有怪招宰下馬。”新招奏效,姆媽得意洋洋:“到底是胡榮華,特級大師啊!”新招失敗,則嘀咕:“楊官麟是不靈光,上當上當。”


    我六岁的一天下午,爹爹休息在家。獨自擺研棋局,突然目光一閃,閃到我身上:“可以教你下象棋了。”
    當時的我,也算有一二門拿手好棋——斗兽棋、跳棋,橫行家中無敵手。
    他不很正規地在棋盤上比劃著,講示了各種棋子的基本走法,並指導我實踐二盤。除了馬的走法比較難記牢,需要想一想才走。很快就學會了。
    晚上姆媽回家,爹爹志得意滿,向她亮出“我”這個秘密武器,著她跟我下。姆媽饒我車馬炮,讓我先走。走不了幾步,叫我的過河兵逼得手慌腳亂。一局棋下來,竟討不了好去。姆媽大駭:“厉害啊,剛學會,竟沒走錯一步,也沒犯夹腳馬、回頭兵之類新手常犯的錯誤。”
    后來,爹爹姆媽只肯饒我一只馬或一只炮,還埋怨小鬼難纏。實際上,他們心里是非常得意的,覺得我以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今後一定青出于藍。
    一位象棋天才誕生了!


    藝成下山,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寂寞的,苦無敵手。不敢去挑戰大人,也沒有一個大人肯屈就應戰,赢?真所謂“胜之不武”,輸?還要去買塊豆腐;院子里同龄的小孩,多半連象棋都沒摸過。難得難得遇到一二個會的,下著下著,他們就為象到底可不可以飛過河而爭起來了。我趣味索然。
    八岁那年,終於找到一個對手。班級里,坐在我后面的大高個,十足《叮噹》里技安的模樣,姑且叫他技安吧。
    高頭大馬的技安同學,觀其粗糙外表,怎么也不象一個會下象棋的精細人。可能上帝創造他,就為教育大家,不能以貌取人。
    下午的課總叫人昏昏欲睡,他在后面戳我背:“不如我們來下象棋吧?”
    我說沒帶棋,怎么下?他說自制唄。二人一拍即合,說干就干。不一會兒,撕成各種形状的一副紙棋出廠了。技安突然說:“不好,沒棋盤。”
    “手繪一個。”
    “我不會。”
    “我會。”
    “哇~~!”
    第一次赢得男生欽佩的目光,飄飄然三下二下匆匆繪好,放他桌上。摆棋,二人摆了半天,總不成局。最后,技安遲疑地問:“這棋盤好象少了一條橫線?多了二條豎線?”我那個難堪呀!記憶尤深。
    凝神追捉技安的馬,眼見到手,頭頂上震起天雷:“你倆在干什么?”
    方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已全部轉過身子,背對黑板而坐。老師不知何時站在我們桌旁,而且顯然已站了好一陣子了。
    “你倆倒逍遥,上上課下起棋來了。”
    全班哄堂大笑,我們臉紅耳赤,低頭不語。
    獨一無二的手繪棋盤、紙質棋子當然全遭沒收。可二位小棋迷的光輝事蹟,在班里、在教研室,一時廣為笑談。
    十岁,我登上業余象棋生涯的最頂峰,赢得全校女子象棋冠軍。
    且慢,先不要夸我。實情是:那次比賽,女子組,連我在內,只有二名選手報名參加。
    另一位選手,自然也获得了亞軍。


    中國象棋,其妙無窮,慶幸小時候爹爹教會了我。長大后,想再學什么,卻是不能。圍棋、橋牌、國際象棋,屢學屢忘,總不上心。
    作為女孩子,會象棋,實在太合算了(許多女孩子去學圍棋,圍棋哪是人的智力可及啊?下到吐血)。好象武俠小說里,身負絕技行走江湖。觀戰時不動聲色,覤準誰技不如我,突然下場露一手。因為年幼,因為是女孩,對手往往輕敵。成功唬人一跳,极大滿足了我的虚榮心和捉狹心態。
    現在,越來越少下棋。一來,深得姆媽算子慢的真傳。跟我下棋,“局上方一步,人間已百年”,若不計時,速度之慢,絕對可以逼瘋對手。憑此本事,誰敢領教?二來,就算有倒楣蛋不怕悶死,我自己也怕啊。那種閑情逸志,早已失落。偶然爭雄心起,不如採取直接肉摶過癮,……我指打游戲機,武的,可玩街霸埋身肉摶;文的,有三國志逐鹿中原。
    爹爹姆媽也早不對弈,採取更直接的口角來決高下。我有時會上网找人玩。网上下棋,最大的好處是輸了也沒什么難為情,甚至不顧棋德,下了半天見勢頭不對拍拍屁股逃之夭夭,氣得對方七竅生煙,奈得我何?哈哈……但網上象棋,感覺總不比網下。窃以為象棋,就是追求實實質質的棋子攥在手心里的感覺;追求“啪、啪、啪”棋子敲在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音,和最后胜券在握可以張嘴揚聲“將軍!”的那種快意。网上對弈,是萬萬找不到這種感覺的。
    可能有人想問,到如今,老兄你的棋藝精進多少?我可以非常自豪、非常響亮地回答大家:我,真正體現了“五十年不变”政策的精神,也親身演绎了什么叫:“小時了了”。
    再沒有問題了吧?